深圳：路（简建明）
“在不久的将来，每家每户都会有至少一辆摩托车!”张老师话音一落，教室里立即哄堂大笑。
王小虎胆子大，嗓门儿也大：“老师，我们村连自行车都没几辆，怎么可能每家有摩托车……”
“是呀是呀……”大家都不相信。
“以后一定会有的!现在请大家翻开书本第46页……”张老师没有再讲这个话题，他大概觉得对小学六年级的娃娃解释起来不太容易。
我望向窗外，一条黄泥巴小路沿着稻田蜿蜒伸展，那看不清的尽头，就是我们村。
每天清早，我和王小虎约着走路上学。虽然头顶上还有星光，脚下的路却看不清，一不小心就会摔个大屁股敦儿，裤子上沾满泥巴。我们这地儿春天多雨，总是连绵着下几个月，大家伙打着伞，把鞋背在包里，光着脚，小心翼翼地绕开水坑。一不留神，脚下一滑，准成泥猴儿。有一次大雨倾盆，我走着走着突然踩空，差点滑到鱼塘里——脚下的泥巴路被雨水冲垮了!亏得王小虎眼疾手快扯住了我。
“这该死的泥巴路!”我狠狠地诅咒了一句。
不多时，雨暂歇。一辆自行车从我们边上过去。
我认得，那是班上的钱海。钱海人如其名，据说他爹做生意挣了不少，给他买了村里第一辆自行车，“飞鸽”牌的，那锃亮的连杆，光滑的座椅，飞快转动的轮子，好不气派!
“我爸说等这一批猪出栏卖钱了，也给我买一辆!”王小虎望着远去的自行车，不无羡慕。
果然，三个月后，王小虎也拥有了一台“飞鸽牌”自行车，他很慷慨，时时搭我上学。于是，崭新的自行车在坑坑洼洼的泥巴路上颠簸，下雨时轮子还会陷到泥巴里，只能下来推车走。
王小虎的娘心疼新自行车，骂骂咧咧让小虎别用车搭人了。我也不好意思总是麻烦他，于是故意起早赶路上学。
又是一个大雨滂沱的日子，我第一个到校，虽然浑身都是泥水。看了好一会儿书，才见到钱海进来。他神色不对，沉默了好半天，才开腔：“亚明……我刚刚在路上……看到好多人围着村东头的鱼塘，听说……听说天雨路滑，有个骑自行车的娃娃掉进鱼塘里……好像……好像救不回了………我寻思着，那台自行车好像是小虎的……”
我的脑袋“嗡”地一声炸开来了!小虎!不可能的!绝不可能!我冲出教室，往村里狂奔……
他那么机灵，那么活泼……怎么可能!这该死的雨!该死的路!
蓦地想起上次我差点滑倒，他用力拉住我，还调皮地对我眨眨眼：“免得你去喂鱼……”
眼前一片模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那年过年，村书记对大伙说：“政府要给我们修路，我们青壮年劳力，谁有空，就去钢轧厂挑煤渣，挑多少都行，这路，得铺一铺……”
我跟着我爹去了，村里的青壮年都去了，人群中，我看到王小虎父母那花白的头发。我想，他们是希望村里其他娃娃，在这条路上，平平安安。
煤渣路果然比泥巴路干爽平整，上初中的我们都骑自行车上学了。老爹做木匠，经常要到别村干活，在我高一那年，他咬咬牙买下了一辆摩托车。
夏日黄昏，酷热难当，我最喜欢坐在摩托车上享受凉风。
一天，钱海跑到我家门前喊我：“亚明，快去看，小虎他爹买车了!”
“摩托车有啥看的，大家都有。”
“不对，你快来看!”钱海急死了。我只好跟他一起到村口。
只见一辆蓝色的大货车正沿着小路缓缓地驶进村里——路实在太窄了，在大家的惊呼声中，货车的后轮胎陷进了沟里。
不知谁喊了一句：“快去拿扁担、木棍来!”
众人纷纷回家拿出各种农具，走到货车旁，又是撬，又是抬，又塞石头又塞瓦片。
轮胎纹丝不动。
小虎爹哭笑不得。
他大概料想不到，我们也料想不到，次年夏天，这条窄窄的小煤渣路会大变身。
“为了扶持农村经济发展，帮助农民摆脱贫困，建设新农村，国家近期在农村启动多项基础设施建设工程，如危房改造工程、厕所改造工程、乡村道路建设工程……”电视里传来女主播播报新闻的声音。
我到村口看了看，一辆搅拌车正在呜呜呜地工作，小煤渣路，马上就会变成5米宽的水泥路。到那时，我们村的大货车、小轿车就可以愉快地在路上撒欢啦!
果然，新建好的水泥路平坦宽阔，像一条灰龙，贯串各个村庄，打破了原始的宁静和闭塞。
小虎爹开着货车沿着水泥路走南闯北，他经常把村里果园的橘子、梨子运到别的城市，又带回一车又一车村里人从来没见过的热带水果。
村书记的儿子踏着水泥路走向省城，飞向北京，去了中国最优秀的学府。
钱海和我顺着水泥路，顺着水泥路连接的高速公路，来到了南海之滨这片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
夜幕降临，都市里被灯光装点的柏油马路犹如绚丽的彩虹。我驾着车，驰骋在公路上，忍不住想起当初那条黄泥巴路，想起王小虎那亲切的笑脸……
一到家手机就响了。
是钱海的微信：“兄弟，我买了台直升飞机，下次试试飞回村里。”
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张老师的话：“在不久的将来，每家每户都会有至少一辆摩托车!”
事实是，不到三十年，连飞机都有了!
作者：简建明 深圳民进宝安一支部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