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华：我与珠海

　　

　　32年后的初夏，当我在一道横贯大桥的巨虹下惊叹时，不禁想起了多年以前一大家子人坐上“咣当咣当”绿皮火车里的那个金秋。

　　一 我记忆里最初的珠海

　　1988年，国庆节刚过，我们举家南迁。兵分两路，人全部坐上一趟从武汉到广州的过夜普快火车，全部家什，包括父母结婚时自己手工打造的竹椅板凳，一件不落的由原单位派一辆大卡车拉往千里之外的目的地——珠海。准确的说，当年对未来最踌躇满志的是正值壮年的父母亲，而我和小弟却沉浸在与发小“生离死别”的伤感中，加上体质弱的我肠胃不适，一天一夜不敢吃东西;为了以防万一，我是一出盥洗室的门就立马自觉走到长长的队尾接着排队，一路的狼狈不堪不仅令人对架在鱼塘上透风摇晃的茅厕印象深刻，也令那碗紫菜蛋花汤，一碗由省城转辗珠海途中路边大排挡的例汤，变得鲜美无比。

　　那时的珠海人少路宽，4路公交车经常开到洲仔站就只剩一个乘客成为“专车”，宽阔的主干道九洲大道上经常没有行人，更不用说桂花北路这些小马路上木棉树比人多，整个珠海给人郁郁葱葱，干净整洁的大花园感觉。建筑的房屋都是小巧玲珑的多层，点缀在同样郁郁葱葱的山丘中，上面是蓝天和大朵大朵的白云，下面是碧蓝的大海，很有些明信片上欧洲小镇的范儿。

　　那时，读珠海一中的我最喜欢上下学沿着海边骑单车的感觉，一边是神秘又宽阔的大海，一边是安静空旷的街道，三五同学既可以一起飞驰也可以并排霸着街道扭着S形任性，偶尔会看见自营的中巴停靠路口，巴士门边站着用手控制车门，卖力喊着“拱北一蚊”的售票员。

　　那时，这座海滨城市最热闹的只有一条街——凤凰路，靠凤凰山那头叫凤凰北，靠海那头叫湾仔沙。湾仔沙附近有家新华书店，是我们学生爱去蹭书看的好地方。我和一样听不懂粤语只会说普通话的同桌，经常利用周末和放学时间，结伴去“窃读”。有时，两人揣着两个面包就能在书店耗一天，左脚酸了换右脚换到两只脚都酸得不行了，一直站到太阳西斜，站到店员在我们面前走来走去走得我们实在不好意思了。就这样，我们几乎把书店里琼瑶和岑凯伦的小说翻了个遍，无论外面的那个初夏闹得如何沸沸扬扬，港澳台新闻里怎么纷纭报道，我们或是沉浸在“庭院深深深几许”的少女情愁里，或是幻梦在“现代版灰姑娘”的故事情节中，爱锁铁门的体育校长对于我们仿佛无形金刚罩保护了一校学生。

　　那时的珠海，春天有粤海路上霞云般盛开的木棉花，有市府周边东风里飘香的高大白玉兰，初夏有海滨路两边果实累累的芒果树，盛夏里有洲仔天然海滨沙滩上人们畅游大海嬉戏的浪花，秋天有桂花路旁沁人心脾的桂花，冬天有紫荆花繁英满树，伴着春节的鞭炮声落英缤纷，更不用说一年四季飘着“胡须”常绿的小叶榕，湖湾里哪家院落翻墙而出一丛丛艳丽的勒杜鹃了。那时的珠海是一座安静又美丽的花园城市。

　　二 我印象中发展的珠海

　　回看历史，1992年对于我是面临毕业，从学生走向社会，从此参加工作开始独立自主的关键的一年;这一年，对于珠海也是至关重要的一年。

　　这一年春节前后，珠海度假村里神秘的一号楼突然又神秘起来，后来才知道是邓爷爷南巡来过。邓爷爷从深圳到珠海，视察了一大圈后，他老人家的一句名言：不管黑猫白猫，捉到老鼠就是好猫，因为通俗易懂，生动形象，一时成为最流行的话语。报纸、杂志、大家言谈举止好像什么情形都能套上这句时髦话，在特区在珠海尤盛。在我们企业，不管你黑猫白猫，大学生还是小学文化，只要把产品推销把货款收回来，只要能为企业获得经济效益的，就是好猫就是好员工，就能得到重用获得提拔。

　　这一年，梁广大书记亲自颁奖，“珠海重奖科技人员”的新闻如重磅炸弹在全国各地报纸头版“开花”。当时，丽珠公司研究所的徐所长等获得重奖的四位科研人员，拿着新房钥匙，手捧鲜花站在奖品——奥迪汽车旁的照片被各大媒体争相报道。即使我一个拼命在生产一线加班，每天手工数数包装得乐冲剂的试用工，也感受到了我们企业蒸蒸日上的火红;感受到了珠海急需人才，重视人才，尊重人才的浓厚氛围;这为我后来一直坚持学习，坚持读本读研埋下了一颗充满希望的种子。

　　这一年，因为邓爷爷的视察，珠海有两家企业出名了：亚仿集团和生物药厂;翌年，珠海又有两家企业出名：富华集团和丽珠集团，两家公司的A股先后在深交所挂牌上市，前者是珠海市第一家上市公司，后者是中国医药行业首家A、B股上市交易公司，丽珠成为珠海的名片“一片药”的雏形初现。

　　那些年，我的工资条是针式机打印的小条条，工资是要去办公室签字领取的一沓沓元元角角;那年头，加班一箱60盒，每盒56包得乐冲剂才2元加班费;那年头，我在车间拼手速数一数二，最快15分钟能包装一箱得乐。那些年，我也分到区区2000股公司原始股票，成了一个小小股民。那些年，吉大珠华大厦门前是珠海企业内外部股票的“买卖地下市场”，一度生意火爆，手写交易纸板林立。

　　那些年，国家领导人江泽民、胡锦涛前辈先后视察了珠海格力集团;中央电视台不断播出我们丽珠的得乐火车头广告：其实男人更需要关怀;人人都知道一句华丰面的广告语：食华丰，路路通;加林山生产了全国第一桶桶装水;卓夫服装被评为"中国十大名牌"衬衫之一;珠海的“一台机”、“一片药”、“一碗面”、“一瓶水”和“一件衫”开始享誉全国。

　　直到1994年，珠海赛车场举办首届国际赛事，让“土鳖”的我在震耳欲聋的赛车轰鸣声中现代了一把;直到1995年，丽珠凭“丽珠肠乐”再次获得珠海科技重奖;直到那年，珠海有自己的机场了;直到1996年秋，珠海举办的首届中国国际航空航天博览会再次轰动全国。

　　三 在航展中起飞的珠海

　　2020年，即使珠海“中国航展”举办到第十三届了，24年前首届珠海航展带给我的震撼、兴奋与激动都记忆犹新。

　　那是11月的第二周，秋高气爽，天空湛蓝，艳阳高照，下班回来的我从新闻里知道珠海首届航展的第一天，热情的观众和交通管制引发了几十公里的大堵车;电视报道里看到密密麻麻的观众围着一台台停机坪上巨大的客机、神气的战斗机，甚至一群群人躲到肥硕的运输机翅膀下乘阴凉;父母劝我别去了，也许太多人什么也看不到，好不容易有个周末休息，别折腾得太辛苦。但这些没有劝退我，更有新闻图片里那神气的长二捆火箭仿佛在向我招手。我不怕休息日起早贪黑奔波几十公里去航展馆折腾一天，也不畏航展人多没地方休息无处方便还吃喝贵，我怀里揣着省吃俭用买的航展门票、前面拿着傻瓜机和胶卷和后面扛着一大包吃喝和小胶凳，同楼上一位武汉来的一样兴致勃勃的阿姨，赶上早班的航展专线公交车出发了。

　　不用说以前在天空一掠而过的飞机现在都静静的摆在眼前任我左拍右拍，也不用说英国金梦特技飞行表演队多架飞机各种花式编队表演，更不必提俄罗斯苏27战斗机“超级眼镜蛇机动”王牌动作，单是第一次站在高高矗立的巨大长二捆火箭下与它合影，就让我觉得，再排一次洗手间前数小时的长队，再在烈日暴晒下观摩飞机表演一天，再挤一次摩肩接踵的展馆直达公交，再到望不到边的航展馆走到双脚不是自己的脚，我也愿意。更何况我还听说，航展主办方为因交通堵塞不能及时赶到的观众求情于俄罗斯飞行员，请他们为夕阳西下才赶到观众一遍一遍飞上蓝天，临时增加表演场次，弥补热情观众们心中的遗憾。当我从电视里看到国家领导人亲临开幕式现场，发表讲话明确：每逢双年在珠海举办一次中国国际航空航天博览会，我的心顿时安定下来了，感觉对珠海的未来有了十足的信心。

　　果然，以后每两年的一届航展，航展举办的专业水平不断提高，中国参展的水平也在迅速提高，从飞机、火箭到航天飞行器参展，从创办之初的默默无闻“小字辈”，到2006年第六届航展上巨头云集，”中国(珠海)航展“奋斗10年终于跻身于世界五大航展之列，还有坐着神5神6到太空转了一圈回来的，中国首批航天员杨利伟、费俊龙、聂海胜3位英雄，亲赴现场为航展加持。再到第八届，中国空军“八一”飞行表演队驾驶着我们自己的歼-10表演机首次亮相;到第九届，让我这伪航天迷亲眼看到了那个又丑又萌的大“铁”疙瘩蛋——神舟九号飞船返回舱实物。

　　到第十届四朵铿锵玫瑰中国首批女歼击机飞行员驾着歼-10进行精彩的空中表演;直到近几年第11届、第12届航展上，我们有了紧追F22的中国歼20战斗机——世界上最先进隐形第五代战斗机的挂弹开仓试飞。每每我夹杂在向“八一”飞行表演队、向威龙战机欢呼，向飞行员挥手致敬的人群中时，心中充满了珠海人的自豪，充满了中国老百姓的自豪。这里必须以一段权威评论总结：珠海航展从上世纪90年代筹办首届到2018年十二届走过的风雨兼程，恰好是解读了中国坚持改革开放最好的缩影，因为珠海航展的发展，它见证了中国航天航空强国梦的实现。补充一下，我多么希望它能继续见证我们这些中国航空迷遨游太空的梦想啊。

　　这些年，珠海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举不胜数。我只能说说我了解的一些片面的地方：一是地盘大了。珠海从以前一个香洲区发展到现在三个行政区五个经济功能区，我居住的香洲区和工作所在的金湾区去年都入选了全国工业百强区。以前骑部单车一个时辰就能逛遍的小珠海，现在很多人住在市区(西区)，驱车40-50公里到西区(市区)上班，遇上高峰期堵车，通勤路程耗时1-2小时以上是家常便饭(偷偷哭一个)。

　　二是交通发达了。以前去趟广州省城要坐中巴颠簸4-6个小时，现在去全国各大城市，海陆空三种方式丰俭由人。公共交通也是四通八达，经济实惠。漂亮的珠海公交大巴明亮又洁净，跑趟西区路线有30多个站只需1元，坐得我不好意思，感觉好像占了老大的便宜。机场高速、前山立交，特别是港珠澳大桥，是现在世界上最长的跨海大桥，仿佛无视中间30海里宽、波涛汹涌阴晴不定的大海，直接把珠海与香港陆地相连了，我这小老百姓只能站在海边望着远处的大桥感叹一句：霸气!

　　三是经济的突飞猛进。去年，珠海终于从每年全省GDP排名前十的摆尾上升到了第六位，人均GDP更是位列第三。大家觉得收入增加了，虽然增幅赶不上飞涨的房价，但是生活水平明显提高和改善了。我所在的企业实现了A+H股上市，每年都有股权激励鼓舞着普通员工奋进向上。

　　四是珠海的地位更加高大上了。我们有了横琴新区，还被列为粤港澳大湾区重要节点城市，从联合国人居中心颁发的最佳改善易居最佳城市，到中国大陆最佳商业城市，到中国最具幸福感城市，还有珠海的打卡热点除了渔女还有大剧院、大桥。珠海市不但获得的荣誉多得快数不过来了，珠海的变化也多得数不过来了。

　　四 憧憬未来腾飞的珠海

　　发稿的前一天恰逢六一儿童节，朋友圈一大早就开始流传一句话：画在手腕的表未曾转动过，却带走了我们最美好的时光。我竟未如以前那般轻易被它打动，仔细思量缘由，这句话表达了一种对逝去的美好时光淡淡的惋惜之感，珍惜之情。而今的我，既清晰的知道童年有天真的美好，青年有纯洁的美好，现在的我拥有如今的美好，谁又会不期待未来更美好的自己呢?由此，我想我也不必如此挂念记忆中童话般美丽最初的珠海，不必惋惜2010年前珠海那随时抬头可见的蓝天白云，我应该相信并期待未来更美好的腾飞的珠海，我应该相信我们能守住珠海的青山绿水和找回曾经的蓝天白云，一如当年带我南下壮志满怀的父亲那般，尽我全力及全身心地投入到她的伟大建设中去。

 

 

作者：蒋华 珠海民进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