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玲:西关趟栊
广州西关古老大屋的门口有三件“宝”——雕花矮门、大木门、趟栊。这是广州民居的独特风景。尤其是那趟栊,像一扇透风、透光的大窗户,既可防盗贼,又可看风景,可以算得上是最古老的“防盗门”吧。
虽然,当我们睁开眼睛第一次看世界,就会看到那把蓝天分割为一个一个浅蓝方格的木栏栅,母亲告诉我们这个安装在大门外面的沿导轨可开可合的东西叫做“趟栊”。但我一直不知道这两个字的真正写法,我写了好多年西关故事,我喜欢把趟栊写成“趟笼”。因为在我的童年记忆里,趟栊很像是一个笼子,我们站在那横向的木栏栅里面向外望风景,就很有在笼子的感觉。
那时候,母亲上街,但不想带上我,便把我留在家里自己玩。她在大门边放一张小板凳,几粒糖果,说一声“乖,自己在家玩。”然后随手把趟栊一关,只听得门后面“砰”的声,有一块木板放了下来,稳稳地顶住了趟栊。这时任十个“大只佬”都推不开趟栊,我便如小白兔般关在笼子里,即使笼子外面有大灰狼,也会感到很安全。
我们西关人是被“趟栊”这“笼子”呵护着长大的。婴儿时期,刚开始学站立,有多少人是扶着趟栊的木条颤巍巍地站起来的;走人生的第一步,同样是从趟栊开始,扶着木栏栅小心地挪出第一步,然后是第二步,蹒跚、蹒跚,世界就这样从趟栊开始延伸。及至能独立地站在这世界上,我们又在趟栊上学习攀登。不分男女,从趟栊最低的一级开始向上攀登,这时,我们的长辈会站在身边,充满鼓励地说:“乖乖,勇敢点,向上爬!再勇敢!!”呵呵,只要勇敢,只要不放弃,世界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在我们的脚下。趟栊,多么温暖的人生启蒙老师啊,我们都有幸得到他的训练,练了筋骨,练了胆识。
我喜欢坐在趟栊的横木条上作荡秋千状——一边双腿晃荡着,一边看门外的景致。看同伴在对面屋前跳橡皮筋,“小皮球,香蕉油,马兰开花一十一……”我双腿晃荡也随着她们跳橡皮筋的节奏;看街上红男绿女,花枝招展;看街坊阿姨阿婶阿婆买菜经过,便甜甜地叫唤一声:“香姨好!”“三婆早晨!”必定会赚一声“乖!”附带两粒糖,或者一块酸罗卜。
而最享受的是和同学坐在趟栊里说悄悄话的时光。放学后,做完功课,随便到哪一家的门口,把腿伸进趟栊里,一坐就是大半小时。假若碰上卖雪条的,那就更美了。
男孩子对趟栊的钟情肯定比女孩子更甚。他们常常在趟栊上玩各种游戏。
记得儿时玩伴中有两个在趟栊里玩出故事来的人。一个腰圆膀粗头大的叫“添寿”,一个长得(不大不大)细细的叫“鹧鸪”。一日,添寿家的大人外出访客,因为添寿调皮,他妈妈不愿意带他出席,便把他关在屋里。添寿觉得无聊,就跑到趟栊上玩。这时,好朋友“鹧鸪”刚好路过添寿门前,他看到老友被困,便来“救驾”。只见“鹧鸪”把头往趟栊里一塞,身子一缩,人就进去了。他一会儿在添寿身边玩一下,一会儿又从趟栊里钻出去,潇潇洒洒,像一条泥鳅般自由,惹得犹如困兽般的添寿眼睛都要冒火了。添寿也学着“鹧鸪”的样子,把头伸进趟栊里。“添寿,加油啊!”“鹧鸪”站在门外,呐喊助威,他真心想老友能“逃出生天”,和他一起在大街上玩。可是,添寿的块头太大了,头伸进两条木条间,肥屁股却过不去。这时头伸出了门外,因为大耳朵的关系,又退不回去了。就在进退维谷之际,添寿妈妈归来了。只听一声“怒吼”:“你们找死啊!”把两个孩子吓得魂飞魄散。“鹧鸪”一阵风似的跑了,剩下个添寿涨红了脸。妈妈左手叉腰右手掌作弯曲状,用手指的关节狠狠地敲在添寿的头上。添寿疼得大叫一声,肩膀往里一缩,头“出来”了,但额头马上起了一个圆圆的“高楼”。
吃了趟栊苦的添寿不甘心,决心又报复“鹧鸪”。又一日,添寿遇上“鹧鸪”,添寿要和“鹧鸪”比赛爬趟栊。这可是“鹧鸪”的强项,看来添寿有点“吾识死”。以为“赢定”的“鹧鸪”当然乐意。只听添寿说声“一、二、三”! “鹧鸪”便像猴子般向上窜。一心想取胜的“鹧鸪”三下两下就到了顶,那被胜利冲昏了的脑袋“轰!”的撞在大门的横梁上。“哇——”“鹧鸪”疼得“哇哇”大哭,手一松,从趟栊顶上掉了下来,跟上回添寿一样,后脑勺马上起了一个“高楼”。
这是我看到过的关于趟栊事故最“惨烈”的一回,后来,我看见“鹧鸪”的腿缠了好长时间的纱布。不过,“好了伤疤忘了痛”,“鹧鸪”和添寿依旧是老友,而和趟栊做“老友”的,还有“大头城”、柠檬、楚雄一班人。这些人和事依旧沉淀在时光的记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