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浪漫叫腊肠煲仔饭
寒风凛冽,冷雨凄迷,这是一个冬至的晚上。广州人说“冬大过年”,冬至,谁都赶着回家,回家饮莲藕煲猪踭汤,食白切鸡……一家人暖融融的坐在一起,享受天伦之乐。晚上六点半,广州街头已经是冷冷清清,只有这一家开在医院旁边的小食店,依然亮着灯,热着炉火,燃着蜂窝煤的红泥小炉上,架着一只只小砂窝,广州人称这小砂窝为“煲仔”。煲仔里的水已“滋滋”地翻滚,店主麻利地往里面倒下一小碗白米,然后盖上煲盖,闷头问:“要乜嘢?”站在一旁等候的食客,有的会说:“腊味饭。”有的会说:“排骨饭。”有的会说:“冬菇滑鸡饭。”十分钟后,一股带着浓浓肉香的暖气开始飘起,弥漫,氤氲在寒冷的夜空。那些坐着的、站着的食客的胃里似乎已经伸出了食欲之爪,爪得人口腔内的唾沫奔涌。这时,店主揭开煲盖,给每一个煲仔洒上葱花,淋上特制的豉油,然后握着煲把,在炉子上转一圈,让炉火把煲仔里的饭烧一烧,烧出香脆的“饭焦”(锅巴)。
三四煲“煲仔饭”上台了,那些无家可归,有家归不得的人在这小小的店里,吃着连老母、老婆都可能做不出来的“住家饭”,过着一个无可奈何的冬至。幸好有这如家般亲切的煲仔饭,热辣辣的,让那从心底里涌出的凄冷,那无法化解的乡愁,渐渐融化,融在这暖暖的饭香里。
好多年前的一个冬天,因父亲患病住院,医院旁的这家“煲仔饭”几乎成了我们姐妹的饭堂。把打了包的煲仔饭拿到病房,和爸爸一齐过冬至。挟起那片闪着微光的腊肉,爸爸丝毫没有不能在家“过冬”的寞落,倒是兴致勃勃地说起了煲仔饭。
“记得我们文昌路伍湛记对面曾头巷那档煲仔饭吗?我和你妈妈拍拖好喜欢去帮衬的。你妈妈喜欢吃排骨猪润饭,我则喜欢吃腊味双拼饭……”爸爸今夜没有吃到白切鸡,却从一片腊肉忆起自己的青春时光。我的思绪又何尝不是让面前这煲“冬菇滑鸡饭”牵到城市的夜空呢?
煲仔饭一直没能登上广州美食的食单,但是,广州人谁又会与这摆在路边,燃着炉火,飘着肉香的风景擦肩而过呢?那热在小红炉上的一个个小砂煲,那飘在砂煲上的一缕如梦似幻的白烟,在冬日里是怎样的一处温暖的风景,给路人勾勒的竟是家的温馨。
小时候站在煲仔饭前只有“流口水”的份儿,因为家就在附近,没理由吃煲仔饭,而且没钱,吃不起。工作了,如果是外出不能回家吃午饭,当然是想办法找到卖煲仔饭的吃一餐。后来谈婚论嫁,就有机会吃煲仔饭了。我们或者是父辈的年代,“拍拖”的节目比较简单,行街、睇戏,食饭。父亲当年是小老板,有点小钱,拍拖可以请我妈妈去“大三元”、太平馆;而有些叔叔请女朋友睇电影时会顺带请饮蔗汁,或者饮一碗凉茶……当到了“食煲仔饭”阶段,应该也就是“谈婚论嫁”的时候了。
恋爱初阶段,男子总是希望给女朋友一个体面,所以出入茶楼,一旦到了准备步入婚姻殿堂时刻,贤惠的广州女子,便会自觉地说:“我们食煲仔饭吧。”而那些只可以请女朋友饮蔗汁的男士,确定了婚姻关系后,怎么都会请“自己的女人”吃“煲仔饭“,因为总不能太亏待她啊!所以,在中山七路中华戏院对面的那档煲仔饭和宝华路金声戏院附近的煲仔饭店都特别旺。广州人有一个不成文的习惯,叫做“有一种浪漫,食番煲煲仔饭”。
我是多么的喜欢这样的一种浪漫:牵着手走进一间布置简陋的小店,意味着她愿意跟你开始最平庸的生活。你们彼此相问“你食乜嘢(什么)?”无论是腊味饭还是排骨饭抑或滑鸡饭,都是双方生活追求的坦露。开饭了,他给你一块腊肠,你回他一块排骨,然后就是“你食啦!”“你食多D啦!”“唔好畀我啦!”——在这亲密无间的谦让声中,有一种骨肉相连,“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的凛冽冉冉升腾,升腾至夜空,让星月作证。
经历过”煲仔饭“之约的夫妇,似乎感情都会很牢固,及至好多年后,他们的孩子长大了,或者已经有孙子了,自己也年迈了,老夫妻出去游玩一天,临到家门口,老夫有时会说:“妈咪,我们不如去食煲仔饭。”或者是老妇说:“阿爷,我今晚唔想煮饭,我们去食煲仔饭。”于是,几十年前的那些温馨而让人久久回味的夜晚又出现在眼前,“妈咪,试下腊肠吧,好香。”“你试几块排骨……”
在广州,有一种浪漫无法言说,那就是“食番煲煲仔饭”。在广州,有一种温暖无法言说,依然是“食番煲煲仔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