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福明：继续解放思想 推动改革开放
改革开放与理论创新
1978年5月11日，《光明日报》发表“本报特约评论员”文章《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发起了真理标准大讨论，批判了“两个凡是”，重新确立了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为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作了思想准备。十一届三中全会高度评价了真理标准讨论，决定把全党工作重点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面，否定“以阶级斗争为纲”，作出了改革开放的伟大战略决策，实现了建国以来历史的伟大转折，开创了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新时期，开创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道路。
三十年过去了，我国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都取得了辉煌的成就。最重要的是，在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实践的基础上，我们党获得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第二个伟大成果：包含了邓小平理论，“三个代表”重要思想和科学发展观等战略思想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的精髓。
一、真理标准讨论
真理标准大讨论的任务是批判“两个凡是”，批判个人崇拜和教条主义，重新确立实事求是思想路线和人民创造历史的唯物史观。
“文化大革命”是“左”的指导思想下的一场内乱，由一连串的政治运动构成，给党、国家和人民造成了一场历史上罕见的大灾难。党中央粉碎“四人帮”，全国人民欢欣鼓舞，大家踊跃揭批 “四人帮”，强烈要求恢复邓小平同志的领导职务，为1976年“四五”运动平反，进行全面拨乱反正，一心一意搞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当时我认为，中国面临历史大转折的机遇，到了改弦更张的时候了，历史该翻开新的篇章了。但是，我们想得太天真了。1977年2月7日，两报一刊（《人民日报》、《解放军报》、《红旗杂志》）发表社论《学好文件抓住纲》提出了“两个凡是”：“凡是毛主席作出的决策，我们都坚决维护，凡是毛主席的指示，我们都始终不渝的遵循”。按照“两个凡是”，邓小平同志就不能恢复领导职务，“四五”运动就不能平反。“两个凡是”的本质是唯心论，历史唯心论和形而上学，是坚持个人崇拜和教条主义，目的是维护“文革”及其“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理论”、“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指导思想，并制造新的个人崇拜。我国到了向何处去的十字路口：继续坚持“文革”的理论、路线政策，中国人民将陷于万劫不复的境地，就要亡党亡国；否定“两个凡是”，恢复辩证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的世界观方法论，推动全面拨乱反正，开辟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新道路，就能复兴中华。经反复考虑，即使有风险，也要批判“两个凡是”，扫除拨乱反正的主要障碍。“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作为共产党员，理论工作者，责无旁贷。于是我决心批判“两个凡是”。从何着手？从研究“两个凡是”的本质特征入手。“两个凡是”是唯心论，历史唯心论，但它跟唯心论、历史唯心论学派有区别，它没有公开讲精神第一性、物质第二性，也没有公开讲英雄创造历史，它与林彪的天才论、顶峰论、“句句是真理”一样，都是打着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旗帜、拥护毛主席的面貌出现的，其特征就是把毛主席神化，把实践论篡改为唯心论的先验论，鼓吹毛主席的思想理论、决策、指示先验地正确的，永远不会有错误，无需经过社会实践的检验，与普通人不一样。这样，我把“只有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标准”，作为基本理论，论述了一切思想、理论、路线、方针、政策、决策是否正确都必须经过社会实践的检验，经过实践检验证明符合实际，就是正确的，就是真理，经过实践检验证明不符合实际，是错误的，就要改正。至此，我觉得还不够有力，还是一般地论述了实践标准，还要进一步针对“两个凡是”阐明实践标准，于是，我从马克思主义发展史上，概括出一个论点：马克思主义导师是自觉运用实践检验自己理论的模范。我以马克思、恩格斯对待他们的代表作《共产党宣言》（简称《宣言》）的态度作例子。《宣言》发表于1848年，过了几十年，他们为《宣言》多种版本，撰写了7篇序言。在序言中，马克思、恩格斯以《宣言》发表后的工人运动实践检验《宣言》的理论，得出两个结论。一是，工人运动的实践证明《宣言》的基本理论是正确的；二、《宣言》根据当时情况提出的一些意见已经过时了，特别是巴黎公社的经验证明《宣言》的一个重要论点已经过时了。马克思主义发展史证明，马克思、恩格斯自觉根据实践检验自己的理论，以证实、发展或修改自己的理论，决不认为自己“句句是真理”，决不认为自己从不犯错误，决不要求别人对他们搞“两个凡是”。这就是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态度。“两个凡是”是反马克思主义的。我用“天才论”、“顶峰论”、“句句是真理”代替“两个凡是”，进行批判。文章的题目是《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文章发表后，赞成者与反对者，都明白文章是批判“两个凡是” 的。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于9月初寄给《光明日报》王强华同志。从1978年1月至4月，修改过三次。1978年4月下旬，我去北京开会，《光明日报》总编辑杨西光同志邀约马沛文、王强华、孙长江和我一起讨论，继续修改。我又修改过几次。最后，交孙长江同志修改，由胡耀邦同志审定，于1976年5月10日在中央党校内部刊物《理论动态》发表。1978年5月11日，《光明日报》在头版以本报特约评论员名义，发表《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此文从命题写作到发表前后经历一年多。
由于“两个凡是”是当时中央主要负责人的指导方针，所以《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发表后，立即被指责为“砍旗”的、“反毛泽东思想的”。简直犯了“弥天大罪”，刚刚兴起的真理标准大讨论有被扼杀的危险。1958年彭德怀同志的正确意见刚刚发表、受到许多同志的赞同，可是立即受到严厉批判。真理标准讨论的命运怎样呢？斗转星移，时代不同了，“左”的指导思想在“文革”期间达到极端，造成了全国性的灾祸，已彻底破产，广大干部和人民已开始觉醒了。邓小平同志早就反对“两个凡是”，《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适应人民的要求，得到了他的支持。在关键时刻，邓小平在全军政治工作会议上发表重要讲话，指出实事求是是毛泽东思想的根本，肯定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严厉批判了照抄照搬照传上级指示的错误态度。因此，是邓小平同志领导和支持了真理标准大讨论。
真理标准大讨论从1978 年5月中旬起，连同真理标准讨论补课，到1981年6月，党的十一届六中全会通过《关于建国以来的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告一段落，历时三年，是一场规模空前的、全国性的思想解放运动。从中央到地方的各级党政军领导同志、广大干部、知识分子、工人农民和新闻媒体，都参加了真理标准讨论。
二、解放思想
在那个奉行个人崇拜和教条主义的年代，人民是没有思想自由的，脑袋不长在自己的身上，干部和群众不敢张开眼睛看世界。全国八亿人，依靠一个脑袋思考，一个人的思想统一八亿人的思想。
林彪早就宣扬天才论、顶峰论、“句句是真理”，说毛主席这样的天才，“世界几百年、中国几千年出一个”，把毛主席神化，认为毛主席的理论、路线、政策、决策、指示都是正确的，全党同志、广大干部和人民群众“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
个人崇拜的本质特征是，把伟大人物神化，称为“天才”、“红太阳”、“救世主”，宣称毛主席的话“句句是真理”，使广大人民相信伟大领袖的一言一行都是绝对正确的，自己不用思想，如果自己的想法不合于伟人的言行就无条件的放弃自己的思想、接受伟人的思想，把自己的命运寄托于伟人，实际上是依附于伟人。个人崇拜即对毛主席盲目崇拜，宣扬英雄创造历史的唯心史观，否定人民创造历史的唯物史观，否定党员、干部和人民的独立人格，否定人民是国家的主人。个人崇拜和教条主义就是扣在广大人民和干部头上的紧箍咒，是愚弄人民的麻醉剂。全国八亿人，依靠一个脑袋思考，一个人的思想统一八亿人的思想。毛主席的领导，就是党的领导。毛主席的思想就是最高最活的马克思主义。总之，全党全国人民必须绝对相信毛主席，永远忠于毛主席。在那个年代，人民是没有思想自由的，脑袋不长在自己的身上，干部和群众不敢张开眼睛看世界，不敢阅读马列主义以外的社会历史著作和西方的文艺作品，不敢了解资本主义国家的情况，不敢用脑子想问题，不敢有自己的看法，更不敢发表自己的意见，讲真话、讲心里话。干部和群众只能念语录，喊口号，读报纸，读文件。不但如此，毛主席语录还成了检验真理与谬误的标准。争论各方，都引用毛主席语录来证明自己的正确。以至于毛主席逝世后，还要始终不渝地，也就是永远地遵循毛主席指示，还要永远维护毛主席的决策，即使是关系上百万人命运的冤案，也不能平反。有些人十分重视维护毛主席的形象，却不关心亿万人的命运。教条主义即本本主义，教条主义的特征是迷信书本，认为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毛泽东著作上讲的，他们的理论、观点都是正确的，与他们的观点不同的观点都是错误的，都是修正主义，只能用他们的思想观点剪裁现实。教条主义的本质特征是否认实践是理论的基础、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而是把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变成脱离时代、脱离实际、超越时空的永恒不变的真理，变成宗教教条。个人崇拜和教条主义是维护毛主席绝对权威的思想武器，是扼杀党内民主和人民民主、维护个人独断的思想武器，是制造和推行“左”的指导思想、发动“文革”的思想武器。在个人崇拜和教条主义统治的年代，全党全国人民只能听毛主席一个人指挥，只能推行毛主席的路线、指示，1957年由全党整风运动急剧转入反右派运动，1958年发动大跃进、人民公社化运动，把党的八大决定的经济建设为中心改变为“以阶级斗争为纲”，直至发动“文革”，都是毛主席决策和指挥的。
个人崇拜和教条主义的产生，具有极为复杂的社会原因和历史根源。一是我国经济科学文化水平低，真正懂得马克思主义的人并不多，因此容易受蒙昧主义欺骗；二是我国封建专制主义统治了两千多年，没有经过市场经济大发展，没有经过文艺复兴那样的思想解放运动，没有民主主义传统，封建专制主义残余根深蒂固，帝王思想根子很深；三是农民小生产者占大多数，家长制思想普遍存在，科学民主观念很少，他们相信皇帝；四是共产国际缺乏民主传统，没有健全的民主集中制，中国共产党也缺乏健全的民主集中制度，建国后也未能建立健全的人民民主政治制度。五是林彪“四人帮”这伙野心家、阴谋家故意推动造神运动，也有一些人热衷于抬轿子，一些人蓄意夸大领袖的功绩，文过饰非。最后，毛主席为中国革命建立了伟大功勋，在中国近现代史上，毛主席为民族独立和人民的解放，作出的伟大贡献，在同时代的战友中是最巨大的。但是，一些人从唯心史观出发，搞个人崇拜。同时，毛主席从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起，开始骄傲了，在个人和人民群众在历史上的作用问题上过高估计了自己的作用，并且曾错误地认为个人崇拜有正确的个人崇拜和错误的个人崇拜之分别，为个人崇拜开了绿灯。个人崇拜和教条主义既是制度缺陷的产物，也是经济科学文化落后和封建残余的产物。当然，全党干部党员和人民群众中，特别是高级干部中，一定有人早就发现了个人崇拜和教条主义，一定早就发现了个人专断，发现了 “左”的指导思想，彭德怀等少数同志站出来抵制了，但是太少了。在中国统治20多年的个人崇拜和教条主义，在文明民主的国家是不可能发生的，反右派运动、大跃进人民公社运动和“文化大革命”，在文明民主的国家也是不可能发生的。因此，批判个人崇拜和教条主义，是非常艰巨的、长期的任务。
真理标准大讨论，否定“两个凡是”，批判个人崇拜和教条主义，砸烂了紧箍人民头脑的精神枷锁，人民思想大解放。首先人民觉醒了，认识到自己是国家的主人，有了思想自由了，开始用自己的眼睛观察现实，观察世界，观察历史，用自己的头脑独立思考，坚持实事求是、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思想路线，得出自己的结论、自己的看法，讲真话，讲实话，讲自己的心里话；坚持“不唯书，不唯上，要唯实”，不但要看书本上怎么说的，更要重视实践怎么说的，坚持从实际出发，反对本本主义；不但要看上级领导、文件怎么说的，更要重视当地实践怎么说的，把上级指示与本地实际结合，反对照抄照搬上级文件、指示；不但要看过去的经验怎么说的，更要重视今天的实践，坚持与时俱进，反对因循保守、思想僵化；不但要看外国的经验怎么说的，更要重视本国的实践，从我国实际出发，反对盲目崇洋。
反对教条主义，树立对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态度。马克思主义是科学的理论体系，是一定历史时代的文明成果，是与时俱进的科学，本质上是一门历史科学，而非宗教教义。理论与实际的结合是基本原则。坚持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破除个人崇拜和教条主义，必然反思“文革”，总结历史的经验教训，探索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新道路，这就为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作了思想准备。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高度评价了真理标准讨论，重新确立了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决定把全党的工作重点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面，否定“以阶级斗争为纲”，否定“文革”，作出了改革开放的伟大战略决策，实现了建国以后历史的伟大转折，开创了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新时期，开辟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道路。
作者简介：（胡福明，1935年生。江苏无锡人。历任江苏省委宣传部部长，省委常委，省委党校校长，江苏省政协副主席、党组副书记等职。《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主要作者）
作者：胡福明
